侯海洋基层风云

作者:小桥老树

    这群年轻人走远,人群散去时,还有人抱怨好戏刚开始就结束,不太过瘾。

    侯海洋看到同学被校外人员追打,生出同仇敌忾之心,人群散去后,他冷静下来,叮嘱自己:“复读班的主要任务是迎接高考,实不宜节外生枝。”

    此时学校食堂已经关门,侯海洋随着散去的人群慢慢朝小巷走去。在南桥头老城区的大街小巷里分布着许多饮食店,有烧鸡公等大中型餐馆,更有大量经营豆花饭、烧白、蒸肉、猪蹄等茂东土菜的小饭馆,主要服务对象是茂东一中的学生,与巴山师范校外景色惊人相似。

    侯海洋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餐馆,坐下以后,打量贴在墙上的价目表,这才发现这个餐馆菜价颇高,暗道:“价钱高,客人自然少,难怪这个店最整洁。”

    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,侯海洋点了一份豆花,稍有犹豫,又加了一份大豆炖猪蹄子。在学校食堂吃了六天,嘴里淡出鸟来。大豆炖猪蹄早在店前大锅里炖熟,老板用大瓢舀出淡黄色猪蹄和雪白大豆,装在土碗里,面上扔上十几粒葱花,一股奇香顿时扑鼻而来。侯海洋口水汹涌,急不可待地夹了一块猪蹄放进嘴里,咀嚼着软着软糯猪皮,醇香在口腔翻滚,愉悦从嘴唇传递到脑神经,心情随之亦舒服起来。

    快速消灭了大豆炖猪蹄,侯海洋感觉口腹之中犹有一只饥饿之手拼命在向外伸出,在作出激烈思想斗争后,又点了一份粉蒸肥肠。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粉蒸肥肠,他自我安慰道:“今天补课有收获,耗费了半天脑子,多吃一份肥肠能够弥补脑细胞损失。”

    正吃得过瘾,孔宪彬、田峰、蔡钳工、刘沪、齐燕玲五人出现在门口。孔宪彬主动招呼道:“侯海洋,你也在啊。”侯海洋筷子不停,边吃边道:“改善伙食,食堂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齐燕玲看着侯海洋腮边鼓起一团,笑着插话道:“就算我不在食堂吃饭也能看得出伙食不好,你还真能吃。”

    侯海洋将肥肠吞进肚子,道:“这是身体需要,不多吃点,数学成绩提不起来。”在场之人,只有齐燕玲和侯海洋是文科班的,齐燕玲数学成绩次次考第一,侯海洋基本上是倒数第一,两人互知其名,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对话。

    在茂东一中读复读班的323厂子弟有八个,但是只有他们五人原本就在茂东一中读书,算是323厂团体中的小团体。今天是打平伙出来改善伙食,在大餐馆太贵,吃了几次便感受到压力,就以南桥头小巷内的小饭馆为改善伙食的主战场。

    孔宪彬走到侯海洋桌前,散了一支烟,道:“我们出学校的时候,听说洪平被砍了,就在二三十分钟之前。”

    侯海洋接过烟,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,道:“我走到南桥头,正好看到洪平夺路而逃,他回学校了吗?受伤没有?”

    孔宪彬道:“皮外伤,被拉了一条长口子,不太深。我们出来时,他正要到学校医务室去包扎。”

    侯海洋回想着杂皮砍人的场景,道:“你在茂东一中读的高中,以前有这么乱吗?我怎么觉得像是电影里的场景。周围的人完全不分是非,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助被砍的学生。”

    孔宪彬道:“以前要稍好,这些年在茂东一中校门口总有吹口哨调戏女学生的小混混,还有约到后门外面打群架的,但是像今天这种明目张胆提刀砍人的并不多见。一中本身还算好,学生们都想着考大学,没有多少人混社会。在五中很多同学觉得混江湖很荣耀,毕业以后也不工作,立马就变成杂皮,不好惹。”他看了看门口,低声道:“洪平被砍,肯定与包强有关,那天晚上两人发生过矛盾。”

    侯海洋在看守所时接触了很多黑社会人物,对真正的黑社会有更深刻的了解,道:“砍洪平的那一群人看起来应该都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,没有多少学生味,但是还不算真正的黑社会。前几天我看见包强和砍人的几人在一起吃饭。”

    孔宪彬马上醒悟过来,道:“这伙人应该全是世安机械厂的。许瑞也是世安机械厂子弟,他本人不混黑社会,但是亲戚朋友中好几个人都跟着叫一个叫胡哥的混社会。他和我关系还可以,经常讲世安厂破产前和破产后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侯海洋回想着那几人的相貌和气质,道:“那伙人身上确实有些工人的气质。”

    田峰、刘沪等人已经把菜点好,孔宪彬道:“你一个吃起没意思,过来一起吃,喝杯啤酒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吃得差不多了,要回寝室睡觉,你们慢慢吃。”侯海洋婉拒了邀请,来到破旧柜台前付钱。

    齐燕玲站在柜台前挑选饮料,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洁干净,条件和大餐馆比起来却显得很简陋,几瓶不知什么牌子的饮料沾满灰尘,看上去让人难以下咽,她问道:“有健力宝吗?”

    老板专心给侯海洋找零钱,随口道:“我这没有,门外转角小商店里有健力宝。”

    齐燕玲给坐在里面的同学打了个招呼,转身走出小餐馆。她对神秘的侯海洋颇为好奇,女孩脸皮薄,心里好奇,态度就矜持,略为点头,没有再主动说话。

    侯海洋接过零钱,走出小店时,恰好看见齐燕玲走进旁边小商店。

    齐燕玲身穿一条红裙,头发用一条小手帕扎成马尾巴,腰间束着一条细细的白色皮带,亭亭玉立,仪态大方。与复读班同学比起来更时尚,与社会上靓丽女子比起来则显得清纯。

    她走路时后背挺直,高跟鞋发出欢快的嗒嗒声。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装扮,侯正丽第一次穿着高跟鞋回家,侯海洋当时就觉得姐姐变得漂亮了,多了女人味,从此就对穿高跟鞋的女生有着莫名好感。

    看着齐燕玲背影走进小商店,侯海洋加快脚步,走出小巷。

    东侧门门口站着朱光宗、保卫科金科长等人,神情严肃,如临大敌。侯海洋经过东侧门时,朱光宗怒气冲天地道:“你以为高考还很久嘛,星期天到处乱跑,抓紧时间多看点书才是老正经。”

    这一顿指责好没来由,侯海洋感到莫名其妙,他没有与朱光宗争辩,胡乱应了一声,快步朝宿舍走去。

    一个年轻老师凑在朱光宗耳边,道:“这就是九分?”

    朱光宗追着侯海洋的背影看,道:“长得一表人才,谁知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是个草包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吴老师申辩道:“谁说侯海洋是草包,他一手钢笔字太漂亮了,我看了都爱不释手。作文也写得很好,遣词用句老练准确,成语丰富,如果偏科厉害考不上大学,那只能说明我们国家选拔人才的机制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朱光宗没有想到对侯海洋还会有另一个评价,啧啧两声,道:“写字再好,数学考九分,也考不上大学。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。”

    吴老师是学校有名的书呆子,醉心学问,不通俗务,最为较真,反驳道:“我们都在说社会的异化以及人的异化,一笔漂亮的书法本身就是价值,难道只有考上大学才有价值?社会上这么多没有考上大学的人,难道他们都没有任何价值?我们的教育方向存在着严重偏差!”

    朱光宗针锋相对地道:“复读班存在的价值就在于让学生们考上大学,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?如果要发展个人素质,那是在工作中或是大学里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朱光宗和吴老师素来是辩论对手,两人观点出现了长期性的差异,经常互相看不惯,稍有机会就唇枪舌剑。

    金科长觉得眼前两人在重大事件面前争论毫无意义的话题,简直不可思议,终于忍无可忍,道:“两位老师,别站在这里斗嘴皮,你们先到办公室等着,我去医务室看看洪平。”

    来到校医务室,好几个同学陪着洪平,手里拿着棍棒,脸上皆有愤愤不平之色。洪平胳膊被划伤,伤口不深却很长,鲜血将衣袖完全浸透。校医拿着酒精往伤口上倒,痛得洪平不停吸凉气。

    茂东一中的校医历来都是学校的笑话,他有三宝:黄连素、感冒清和酒精。有这三宝,他几乎胜任了校医职责。金科长从部队转业就来到学校保卫科,算是见过世面的角色,见校医胡乱处理刀伤,暗自在心里骂娘,他眼光从伤口移到几个同学身上,顿时发了火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是做什么,打群架吗?把保卫科当成了什么!出去把棍子扔了,有我在还轮不到你们!”震住一帮同学以后,金科长又道,“洪平,你和这伙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恨,是用砍刀吧?下手狠毒!”

    洪平一脸无辜,道:“我不认识这些人,更没有深仇大恨。”

    金科长紧紧盯着洪平,道:“那为什么不砍别人,只砍你,你给我一个解释。”

    这是流行于老师之间最无赖的说法,很多学生都被这句话盘问过,洪平对这种说法深恶痛绝,道:“老师,我是受害者,怎么能够知道施暴者的理由?”

    金科长锲而不舍地问道:“一个巴掌拍不响,那伙人为什么不砍别人?”看到伤口以后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洪平应该和社会上的人有来往,否则杂皮们不会下狠手砍一个学生。

    洪平气得够呛,道:“我确实不知道,今天与同学们在南桥头那边吃了饭,正在往回走,这群人冲过来二话不说,提刀就砍,如果不是我跑得快,恐怕就交代了。”

    金科长双手抱在胸前,道:“我们茂东一中绝对不能容忍学生和社会青年来往,复读班也是茂东一中的一部分,也不能有黑社会滋生的土壤。上一次你和包强打架还算无辜,这一次到底为了什么?农村学生出来读书不容易,要珍惜学习机会,不要和社会人来往。不要狡辩,马上跟我到保卫科。”

    被社会混混砍了一刀,还被保卫科指桑骂槐说成黑社会,洪平嘴巴气得差点歪了,怏怏不乐地跟在金科长身后。

    离开医务室后,金科长皱着眉头道:“学校校医技术很差,伤口处理得不好。你们几人赶紧到学校隔壁的小诊所,重新去处理伤口,至少要缝七八针。伤口处理好以后,再到保卫科。”

    洪平正欲离开,金科长又问:“打架时,你们几人谁在场,到保卫科作笔录。”

    洪平这才有机会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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